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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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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什麽在腹中燒著, 扯著他的肚腸, 讓他想要慘叫打滾, 自那疼痛中逃離。怎麽會這麽痛?是了, 他的腸子掉了出來, 又被他塞了回去, 父親說過,腸穿肚爛的人是必定會死的,他這是死了嗎?為何死了還如此痛?

那無休止的痛楚折磨著他,讓他渾身滾燙,意識模糊, 直到某一刻, 疼痛稍減, 他猛地想到了追兵。不行, 不能再躺著了, 他要爬起來,要逃走才行。

褚賈刷的一下睜開了眼, 大口大口的喘息, 兩眼都是模糊的金星。他在哪裏?被人追上了嗎?

然而下一刻, 視線中,一只白皙的手伸到了眼前, 輕輕蓋在了他額上。那手又細又長, 卻冰涼怡人, 讓所有知覺都凝聚在額上。這是誰?不會是娘親, 娘親的手哪會如此柔軟?可是那溫柔的動作, 卻讓他一下想起了母親,連那抗爭不休的疼痛,都被放在了腦後。

她是誰?褚賈想要扭頭去看,但是渾身虛軟,連根手指都擡不起來,如何動彈?

似乎瞧出了他的掙紮,用只手輕輕拭去了他額上的汗水,有人在耳邊道:“睡吧,不會有人追你了。”

那聲音跟額上的手一樣,輕緩溫柔,一下就抽去了褚賈心頭的慌亂,腦中又昏沈起來,他閉目又睡了過去。

再次醒來,不知是多久之後的事情了,當他睜開眼時,才發現自己躺在榻上,頭頂的房梁不是很高,像是那種給仆役奴婢們住的小屋,而自己身上纏著些白色麻布,哪還有當初狼狽出逃時的臟亂。

他被人救了?腸子不是掉了嗎,還能救活?

褚賈費力的擡起手,想要觸摸那仍舊疼痛的肚腹,誰料一旁立刻傳來了個聲音:“你醒了?可不能亂動!”

那只手被按了回去,褚賈不由扭頭看了過去,卻發現是個年齡輕輕的婢子,按在他手臂上的手也粗糙的緊,一點也不像之前見過的那只。等等,那時他真的醒著嗎?還是渾渾噩噩中做了個夢?

一旁婢子可不管這少年的心思,已經微微撐起他的頭,把一碗水送到了嘴邊:“快些喝點,等會兒餓了還有米粥。”

褚賈覺不出餓,但確實渴的厲害,立刻吞咽了起來,也不知是不是喝點太急,還嗆了一下,狼狽的咳了幾聲,這下引得腹上更痛了,他咬牙喘息了半晌,連話都說不出,扶著他的婢子卻混不在意,又把人放平了,轉身去取湯藥:“你也是命大,若非大巫相救,怕是早就死了。”

大巫,哪裏的大巫?然而想要開口,喉嚨又幹啞的要命,似被黏在了一處。那婢子可不在乎他到底想說什麽,又取了一碗藥,這次倒是餵得慢了些,邊餵邊說:“大巫吩咐了,這幾日不可能動彈,要喝藥喝粥,多休養幾日,不可下榻。”

她絮絮叨叨說著話,褚賈卻覺滿嘴苦澀,連五臟六腑都抽搐起來,也不知喝得是什麽東西。只是他也知道,保住這條命實屬不易,大仇未報,如何能死?

這念頭一起,他倒是安分了下來,喝了藥,過了片刻又討了些粥,喝罷便昏昏沈沈睡了過去。

等他醒來,似乎又過了許久,屋中亮堂了起來,褚賈掙紮著轉了轉頭,想要尋那婢子,沒料到卻看到了另一個身影。那是個女子,袍色如墨,寬大凝沈,面上繪著些古怪紋路,但是並不覺可怖,反倒襯得她膚色白皙如雪,一雙纖長的手正擺弄著什麽,與當日他在夢中所見,別無二致。

那不是個夢,這一定是救他的大巫!

“醒了?”似乎察覺到他醒了過來,那巫者來到榻邊,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,還是冰涼涼的,分外輕柔。

燒退了些,楚子苓微微點頭:“你前幾日狀況兇險,好在撐過來了。這幾日還不能動彈,待拆線了再說吧。”

說完,楚子苓就招來一旁伺候的婢子,幫著解開了病人身上的繃帶,開始換藥。

這動作,也讓褚賈回過神來,見那層白麻被解開,才明白過來“拆線”是何意思。他腹部有長長一道疤痕,針腳分明,宛若蜈蚣,竟然跟縫布一樣被縫了起來。他果真是腸穿肚爛過,只是被神巫救了回來。

這一刻,褚賈簡直不知該作何反應,只傻楞楞的看著那只素手在傷疤上擦拭敷藥,又重新包裹起來。

不愧是年輕人,恢覆力就是強悍,傷口沒有並發癥,再過幾天就能拆線了。楚子苓也相當滿意這手術療效,又診了診脈,準備換個方子補益氣血。

當大巫把手放在他腕上時,褚賈都沒忍住,顫了一顫。這一刻,他實難說清楚心中所想,滿心滿眼都是那身影。見大巫收拾了盤中器物,似要起身離開,他忍不住開口:“大巫救小子性命,無以為報……”

他的聲音極是沙啞,但有股難掩的急切,楚子苓挑了挑眉:“救你性命的,是身後那人。”

身後?褚賈茫然轉頭,這才發現身後還坐著個人,身材高壯,只比父親矮一些,面容卻俊朗許多。之前他的所有註意都在大巫身上,並未察覺此人,然而當看到他後,第一時間就提起了心神。這人像虎,真正的猛虎,哪怕此刻只是平靜望來,雙目中也藏著危險和魄力,只是不像父親那般,展露在外罷了。

一瞬間,褚賈徹底醒過了神,還沒想好要怎麽開口,對方已然道:“你因何被趙氏追殺?”

這問題太過直白,讓褚賈遲疑了片刻,才謹慎道:“有人狠手殺我全家,我逃了出來。”

他沒有直說追殺他的人出自趙氏,更沒說自己的父親就是趙氏死士,只說了結果。

田恒唇角一挑:“你可知道緣由?”

他當然知道!恨意湧上,褚賈卻死死壓了下來,只搖了搖頭。對方知道追殺他的是趙氏,還出手救人,十有八九同趙氏有仇,又有家巫,說不定是哪家卿士。而身為死士之子,誰知父親與他們有無仇怨,怎能輕易暴露?

田恒目光一斂,不再多問,倒是褚賈開口道:“小子名褚賈,多謝君子和大巫救命之恩,不知恩人如何稱呼?”

“吾名田恒。”田恒幹脆告知。

田氏?城中有姓田的大族嗎?褚賈心念急轉,卻發現根本沒聽過,不由松了口氣,立刻道:“救命之恩,當性命相報,小子謝過恩公和大巫。”

說道大巫二字,他不由頓了頓,又看向一旁面容沈靜的女子,那根繃緊的心弦,似乎也顫了一顫。

誰料對面男子對這話全無興趣,已然起身,扔下句“你先養病吧”,就向外走去。那大巫也跟在身後,一同出了門。

看著兩人背影,褚賈有一瞬怔然,然而很快,父母的血仇又湧上心間。恩當然要報,但是父母大仇也不能忘懷。覆仇之後,不論是生是死,都當結草報答大巫才行!

門外,田恒低聲道:“這小子,怕是來歷有些問題。之後治病,我都隨你一同來吧。”

面對救命恩人,哪還有隱瞞身份之說?但是這小子確實隱忍,又頗有些心計,重傷之下還能保持神智清明的,著實不多。然而這等聰明人,摸不清底細,總是不妥,還當再看看。

自這日後,連續三日,褚賈都發現兩位恩人同出同入,從不分開。那大巫話十分少,只關照他身上病情,那大漢倒似大巫身邊的護衛,經常一言不發,守在一旁。這般作態,倒讓褚賈生出了愧疚,畢竟大巫對他算得上無微不至,面對救命的恩人,怎好一直隱瞞身世?

不過兩人在屋中呆的時間很短,倒是讓褚賈不知該如何開口。這日拆了肚上的線,褚賈實在忍不住,在那白布上摸了一摸。這真是縫起來的?

“大巫神術……”自黃泉路上撿回一命,怎能不讓褚賈感慨?

一旁婢女笑道:“那是自然,你這小傷又算什麽?大巫還驅走過魯國上卿身上的鬼邪呢!”

魯國上卿?褚賈有些茫然:“大巫不是晉人嗎?”

這話頓時讓婢子嗤笑出聲:“大巫可不是魯人,而是齊人,那魯國上卿是隨魯侯同來的……”

她嘰嘰咕咕又要說起來,褚賈眉峰一蹙,突然道:“齊人?那她為何在晉國?”

“是要為治正卿的箭瘡,才被齊侯留下的。”那婢子輕嘆一聲,“還不知多久才能回去?”

她是齊巫,那個給郤克治病的齊巫?!腦中轟的一聲,褚賈攥緊了雙拳。

自那染血一夜,他狼狽出逃後,無時無刻不在報仇之事。若是能殺了那齊巫,帶回她項上人頭,家主是否才會知曉父親無罪,殺了那為了推諉責任,害死父親的厲狐?然而萬般想象,也沒料到他竟然會被那齊巫救了。他當報恩,還是當報仇?

胸中翻滾,讓他的面色也難看了起來,一旁婢子不明所以,問道:“可是餓了?要喝些羹湯嗎?”

哪還有心思吃飯,然而心頭一動,褚賈點了點頭。婢子哪會在乎這麽多,取了羹湯前來,褚賈半坐起身,也不讓人餵,自己緩緩吃了起來。用到一半,他突然輕咳幾聲,放下了碗:“用不下了,可否請阿姊取些水來?”

那婢子哪疑有他,轉身取水,在她背過視線那刻,褚賈手上一抖,剛剛用飯的木匕已經收入了袖中。等到婢子轉回,發現人已經躺了回去,似乎沈沈睡去,便收拾餐盤退了出去。

待人出了屋,褚賈才緩緩睜開了雙眼,一動不動望著頭頂木梁,手中已握緊了那枚木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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